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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新文人”——什么文,什么人

1998-08-17 来源:光明日报 刘心武 我有话说

祝勇要出三卷本的随笔选,让我作序。我本不是作序的合适人选,因为,一,我比他大二十几岁,俨然已有一代之隔,纵使我读过他一些文章,很难说我已跨过代间篱藩(或竟还有沟壑),成其知音之一;二,他的生活道路,平顺通达得令我辈艳羡,“反右”之类的事情对他来说,是生命肇始前的历史,就是“文革”,也往往仅有模糊的记忆罢了,改革开放的局面我认为是来之不易,于他而言却不过是坦然享之的日常生活,他从小学中学一路读到大学,古典文献是他们这一代大学生的必修之课,掌握一门以上的外语是他们的学养常态,他们这一辈的知识结构、人生体验,与我相异处多多;三,祝勇不是单摆浮搁的一个,我发现他近几年很编了几套书,打出了“新文人”的旗号,竟是生猛鲜活的一伙,以我的能力,单论他一个已觉吃力,遑论把他当作一伙的代表阐释!

但我还是来作了这篇序。也许,恰恰是由于自认为不适合,为了努力达到适合的及格线,所以格外认真地观察、思考,竟真有所发现。

“新文人”,以祝勇为例,什么文?什么人?

文人的概念,严格而论,虽包含在知识分子这一大概念中,却不是一般的有知识,能作文,能写书的意思,也不能与作家的概念等同,比如我,算是作家吧,却并不能说已跻身于文人行列,因为文人除了能创作,是作家而外,还必须是受过正规的系统的高等教育的学者,通今博古,掌握外语,琴棋书画,样样来得,而且不能各方面都仅是“票友”,需得在至少一个方面,超越“业余爱好者”的水平,达到一定的专业境界。这样的文人,在“五·四运动”以降,曾大量出现,比如鲁迅、胡适、郭沫若、茅盾、郑振铎、丰子恺。我看出,祝勇,以及他的同代人中的同道者,是很自觉地,想成为新时代的新文人,他自称,他们已经出的书(往往是成套推出),已构成了“新文人现象”,我想他们的新,一是年龄轻,属新人范畴;二是他们以上的几辈,形成了一个断裂,比如我好不容易在六十年代初上了个师专,可是,因为要“反封、资、修”,先是压缩了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的教学,取消了外语课,后来更撤销了《教育学》和《心理学》,就是“马列主义文献”课,也忌讳“青年马克思”,把人道主义排除在马克思学说之外,专讲无情的专政;到了我下面一茬,那就连我能学到的某些知识,也无缘在课堂上获取了;祝勇他们当然已不是这种封闭状态下的“知青”,而是国门大开,东西方文化大碰撞的时代里,新的教育格局下的受益者;三——这是最主要的,是他们虽然意在接续上“五·四”时期的文人传统,却也不是述旧一派,和时下的“新国粹”或“后国学”等派不同,他们精研中国古典却并不沉迷于“古色古香”;当然他们也不是崇洋一族,他们通洋文,能读乃至能译洋书,文章中既能拈来古典亦能糅入洋典,却大体上是立足于运用人类共享文明,中西合璧,融会贯通;他们守书斋而不遁世,直面市场而不随俗,关注社会进步民间疾苦却不主张金刚怒目横扫暴跳,心平气和陶冶性灵却绝不淡化良知消解正义,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难以做到什么,从而更执著精心地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善事美事;确确实实,他们的文章以及他们的生存方式,已然构成了一种现象,以“新文人现象”概括,恰如其分,而祝勇其文其人,也足可成为一个鲜明的例证。

在时下中国社会波诡云谲的转型期中,文化人因为个人生命体验不同,受教育状况不同,切入社会参与文化活动的角度不同,尤其是,在具体处境中的利益分割与人际关系不同,再加上性格因素的催化,其站位,也就是所选择的角色,以及对角色的理解认同程度,都会大不相同,形成了所谓文化多元的局面。这是一个自“五·四”以来难得一现的大好局面。“新文人”们,以及他们为文为人所构成的“新文人现象”,显然已成了多元格局中色泽亮丽的一景。祝愿他们这一元,祝愿祝勇本人,能有健康长足的发展。

(《祝勇作品集》共三卷,分别为《智慧的痛苦》、《被思想惊醒》、《在梦中搁浅》,已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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